一切都混杂在嘈杂的声音之下，虔诚在这种混乱之中成为噩梦中的悲鸣，本就因昨日之事动摇了对主的信任，而再次到来的今日，则——
更是让玛蒂达感到了恐惧。
这注意让信仰化为恐惧的狂热！
主啊！明明是在恐惧着，互相紧拥的双手贴在自己的心口，玛蒂达在向恐惧的源泉祈求。
从祈求宽恕变成了祈求救赎。
那些高台下的信徒并没有涌上高台，只是拼命地向着玛蒂达伸出渴求的手，如从泥土里翻涌出来的尸体在悲哀地嚎叫。
“不、不不！”
颤栗的声音激化了那些自寻烦恼的镇民，那脆生生的拒绝就像是在诉说：“我不宽恕你们，因为你们还未诉说的罪孽。我不会宽恕你们！因为这些还不足够！”
“我仅有的，就这么多！您一定不会放弃主的羔羊的吧！——圣玛蒂达。”
伯多禄神父的话让人们开始更加刨根揭底，甚至还开始了互相指证，甚至有人想要踩着别人爬上高台！
人们变得更加可怕。
在这个不相信些什么就无法活下去的年代里，即便主从不现身亦没有任何的指引，但人们依旧在主啊、神啊祈祷着，拼命地拼命地如同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明明是主的仆人，明明是主的牧羊者，明明是——
当耳畔充满如同地狱的嘶吼，当那从下到上的悲鸣中尽是“主啊！主啊！”的声音的那一刻！
疯狂的念头猛地从玛蒂达的心里涌了出来——
够了！请不要再恳求你的神了！
不要！不要！这并非拯救而是在作恶，此并未带来救赎，仅仅是带去哭恸！
“不！不！不！”抱着脑袋，动摇的信仰让玛蒂达感到了头疼欲裂！手里的赎罪卷变得如此烫手，她紧闭双眼不顾一切地丢了出去，砸向了不断引诱着自己的魔鬼，那个站立在身畔的伯多禄神父，“主不会原谅你！”
木盒砸在神父的胸口，而飞起的纸张打在神父的脸上，但纸张落下的瞬间，原本还有些恼怒的伯多禄神父忽然就愣住了。
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主从未告诉我！主从未告诉我！”玛蒂达大声地说着，幼小的嗓音变得尖利而又，而又伴随了奇异的回荡？就像是有无数个玛蒂达在同时说话一般。
明明是细小的声音在此时此刻却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哄闹的镇民安静了下来，“不会原谅！主不会原谅你！”玛蒂达大喊着抱着头，想要后退，但是身后的绞刑台立杆挡住了她，她拼音地收缩着身体，仿佛立杆可以镶嵌在自己的背后一样。
“不……”伯多禄神父后退了一步，他的双腿颤栗着，他并没有在看着玛蒂达，明明是玛蒂达在害怕，但是伯多禄神父却又在不停地哆嗦着，连续不断地说着，“不，不！不。”
镇子上的愚民安静下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伯多禄却不一样，他清楚地看见了，那恰好在阳光之下站在玛蒂娜身后的，人影。
那人影很高，有近三米，那人影很瘦，似乎比玛蒂达还要瘦弱，他站在高台上，高过了绞刑架，明明什么都没有的脸上，伯多禄依旧是感觉到了似乎有什么正在注视着他。
他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
那没有面目的东西！的的确确是在打量着自己，是的！饶有兴趣，不是紧盯，不是怒视，仅仅是——戏谑？
是的！就如同自己是被笑话的小丑，被路人围起来的游吟诗人，被路过的把钱全花在了酒馆里的酒鬼所调笑的娼妇。
但，恐惧感却胜过了屈辱感，可别忘记了玛蒂达是谁，十年前，从镇子上唯一的罪犯，一个被抓获的女巫的腹中，自那十字架上的光芒的照射下所诞生的神迹。
这个神迹被路过这里的商人、游吟诗人等等流民给传颂了出去，甚至还引起了教宗的注意最后……这是活着的奇迹，自罪人腹中诞生的主的奇迹，主保“赎罪”的活圣人！
那么，被教宗都承认的神迹，此时此刻，那恍恍惚惚地站在圣玛蒂达身后的那个瘦长人影，那穿过了绞刑架，仰视起来就如同印在光明之中的人影是什么？！
是——
主……吗？
恐惧感让伯多禄倒退着跌坐地上，唯一的可能性让他心肝均裂，一阵一阵的眩晕感却挡不住身体的颤栗，“你、不，主……主。”
卡在喉咙里的话语无法说出，仿佛在瞬间不会了如何呼吸一般！急促的呼吸让伯多禄感到肺部的剧痛。
忏悔！快！忏悔！再不快点就来——
玛蒂达抱住了身后的绞刑架的高杆，说来奇怪，明明这是令人恐惧的死刑具，但此时此刻玛蒂达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安稳，对安稳，在她抬起头的那刹那，迎面对上了一个高瘦的，奇怪的人的脸。
那熟悉的，带着兜帽的半张脸，除了裂开到耳根的嘴巴其余全部都全部都藏在阴影下的脸，它的嘴唇有些厚实，但此时此刻有些模糊，对，就如同幻影一般模模糊糊，只能够感觉到，他正从阴影里窥视着自己。
声音在耳畔，像是无数窃窃私语的虫鸣组成的庞大的嘈杂的声响，那不是人的声音，玛蒂达可以清楚地感到这一点，同时那也不是玛蒂达所会的语言，那声音时而低得令人耳蜗生疼，时而高得耳膜嗡嗡作响，声域远超人类。
但玛蒂达可以听懂他在说什么，或者说，是可以感觉到他在说什么。
自己是对的。
这并不需要别人告诉玛蒂达，自小就由费丝教导着，感受着被其信仰的“主”生长着的玛蒂达很明白，尚若认为自己可以代替主去宽恕别人，那么自己的傲慢便凌驾于自己的信仰，谦卑和恭顺将不复存在。
除了突然来到修女院的伯多禄神父之外，没有人曾经告诉过玛蒂达，她可以宽恕谁，甚至于，她都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可以去宽恕。
“我要回去，我要找费丝嬷嬷，我不想在这里。”或许是伯多禄的退缩，玛蒂达的恐惧减少了不少，就连那些想要争抢赎罪卷的镇民都已经哑然，玛蒂达的声音在他们的耳朵里很是显明。
正如之前那个人所说的那样，“她是神圣的。”
这或许是唯一得到印证的东西了吧？
她是神圣的。
镇民只是感觉到了那高台之上正在发生着什么，有人高声询问那站在一侧的，原本为伯多禄神父布道之中细微之处进行解释的修士，“主不宽恕我们吗？”
“不、不——主显明了，司铎欺骗了我们，圣玛蒂达告诉我们，仅仅购买赎罪卷并不能够得到宽恕，这份悔改还不够，这份悔改还不够……不，不。”那个修士目瞪口呆着，哆哆嗦嗦如同筛糠，“我必将与司铎同罪，完了，完了……我被魔鬼欺骗了。”而站在另一边的修士早已抱头痛哭，低声哀鸣。
悲哀的情绪开始在镇民们之间传播开来。
“悔改吧，伯多禄教兄，不要再将我们引向魔鬼了。”哆嗦着的修士三步并作两步，直至伯多禄身边，拥着他的肩膀，将脸贴在他的背脊上，“主曾宽恕撒旦，尚若于此地悔改，主必将宽恕我们。”
兜售赎罪卷的布道因“主”的显明而结束，伯多禄神父直至被教堂的两个修士和两个修女抬走都没有发出哪怕一丝丝的声音，而镇子上却充满了抑郁和压抑，孩童们被约束在家，妇女们躲在厨房里瑟瑟发抖，没有任何一家商贩在售卖东西，就连外出归来的被领主允许伐木的伐木人都将斧头丢在了墙角。
而那神圣的活圣人，则被引进教堂的大厅，现在又回到了局促不安的状态，因为，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影不见了，它是跟着伯多禄的离开而离开的，当伯多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之后，他便不见了，与此同时，另一个显然不同于这个镇子上普通的居民的人正站在她的对面。
“圣安，圣玛蒂达修女。”那是之前远离高台的那伙人中的一个，之前这个家伙就被那群人簇拥在中心，显然，他是这里最具有话语权的人。
是一个留着八字卷胡的男人，白净且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的脸正一脸虔诚地看着年幼的女孩。
“主将庇佑您。”慌慌张张地站立，玛蒂达回应着那个年轻且有些冷酷的男人。
“请容许我介绍一下我自己，”男人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我是克洛加尔男爵领的拥有者，内贝特家族的当家，奥兰多伯爵领荣耀的贵族，亨利·内贝特。”
“我、我是玛蒂达，没有姓氏。”玛蒂达被这个男人名字之前一长串的前缀弄得有些紧张——费丝嬷嬷曾经告诉他名字前面的前缀越是长，就证明这个人越是具有权威。
“请不必妄自菲薄，圣玛蒂达修女。”内贝特男爵这么说着，“感谢您今天的布道，让我看到了主的显明，原本还对主有所质疑的我，深刻地知道我的罪孽，如您所见，我会拨款重修教堂和您所在的修女院，以此悔改我曾经的不敬。”
“啊……主必将庇佑您，您为主在地上的善举，定会被天使铭记。”玛蒂达这么说着，划着十字，“告主的名，行仁义公平，比献祭更蒙主悦纳。”
“诚心所愿。”内贝特男爵颔首，仿佛是在听从玛蒂达的教诲，“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来护送您回修女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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